01
1987年6月的一天，洛阳考古队接到报告说，洛阳东郊的洛阳机车厂在修建厂东门的时候，从地下挖出来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报告人说很有可能和外星人有关。
原来，工人们在洛阳机车厂东门清理场地的时候，发现地下露出来一个大洞，洞里黑乎乎地看着还挺深，大家都觉得应该是一座古墓。因为洛阳城历史悠久，建筑施工时挖出古墓在当时并不算稀奇，所以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工人戴上安全帽拎着手电筒就钻了进去。
没过多久，那个工人从洞里钻出来时，手里还捧着一件东西，正是这件东西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洛阳机车厂挖出的铜人
那是一件铜器，目测不到二十公分高，看着像个铜人的模样。它跪在地上，手里还扶着个半人高的铜匣子，浑身上下金光闪闪。
这件东西之所以奇怪，是因为那个铜人的样子非常奇特：大鼻子深眼窝，两只耳朵跟蝙蝠似的高高竖着，它颧骨凸起，嘴角上翘，脸上的笑容非常的诡异，更奇特的是铜人背后，像外国人传说的“天使”一样长着一对小翅膀。
80-90年代，正是国内掀起UFO热潮的时期，当时人们狂热地寻找着一切和UFO 外星人有关的蛛丝马迹，甚至有着这样一种说法：挖地三尺也要把隐藏在中国的外星人挖出来。所以当洛阳机车厂工地上的人们，发现这个丝毫不像地球人类的怪东西时，自然而然地就把它和外星人联系到了一起。
考古队的队员在看到那个怪模怪样的铜人后，也显得有些吃惊，随后他们仔细地观察起这件东西来：
那是一件跽ji坐着的人形铜像，双手合抱着一个前方后圆的筒形器，上面刻满了精美华丽的花纹。这件铜像高15.5厘米，底径9.5厘米，重1495克，它不仅运用了鎏[liú]金工艺，还使用了金丝银镶嵌工艺。铜人面目奇特，大耳出顶，深目高鼻，下颌有短须，发披于脑后，身穿束带紧身长衣，肩后翘起双翅，腿部也雕刻成羽翅造型，全身刻有线条纤细的羽纹、卷草纹和云气纹。双手所持筒形器内部中空，上部无盖，筒形器上装饰着三角形及云气纹，华丽而奇幻。
一位年纪较大的专家在仔细查看了铜人之后，笑着对众人说道：“这件东西，如果按照文物的命名规则，它应该叫做【东汉鎏[liú]金铜羽人】。”这座鎏金铜羽人，后来被鉴定为一级文物，收藏在洛阳博物馆。
东汉鎏金铜羽人
无独有偶，其实早在1966年，陕西西安南玉丰村汉城遗址，就出土了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西汉青铜羽人像，除了手上没有“前方后圆的筒形器”，没有通体鎏金之外，其他几乎毫无二致。
南玉丰村羽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样貌奇特的 “羽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神秘怪异的“羽人”又有怎样的神话渊源呢？咱们今天就来掰扯掰扯“羽人”的那些事，的最后会和大家分享一个历史上真实的“羽人”故事，敬请耐心看到最后。
汉代画像石中的羽人
天界的接引人
02
长相怪异的铜人被称为羽人当然不是无中生有，这种奇特的羽人形象大量地出现在东西两汉时期的各种青铜器、帛画、砖刻画中，而且它们所出现的场景往往都和两个特殊的元素有关，那就是神和天界。
山东嘉祥宋山出土的东汉画像石
比如在山东嘉祥宋山出土的东汉画像石中，在代表着天界部分的最高层，西王母端坐在最中央灵芝形状的神座上，两侧环绕着神鸟、蟾蜍、捣药的玉兔和七个形态各异的羽人。其中一个羽人跪在西王母的右边，一个羽人站在左边为西王母举着伞盖。其余几个羽人似乎手持着仙草和药匣飞舞在西王母身旁，这些羽人虽然样貌不尽相同，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肩背上生有一对羽翼。
山东嘉祥宋山出土的东汉画像石
最值得一提的是举着伞盖的那个羽人，两只耳朵跟蝙蝠一样高高竖起，和洛阳机车厂的工人们挖出来的那个奇怪“外星人”几乎一模一样。从画像中也能看出，羽人在天界中显然就是大神西王母的侍从身份。
四川新津出土的汉代画像石
又比如在四川新津出土的汉代画像石中，雕刻有两位羽人对弈六博的场景，所谓六博是汉代时流行的一种掷采行棋的博戏类游戏，一般认为是后来象棋的前身。在画像石中的两位羽人，面颊修长，两耳高高竖起，背后有着一对纤细的羽翼。
四川新津出土的汉代画像石
值得注意的是，在画像的右边角落，有一棵生长茂盛的灵芝仙草，要知道在汉代灵芝往往都是与西王母、天界等元素同时出现，在当时的人们认知中，灵芝仙草具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是西王母手中掌握的神器—“不死药”制作原料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说明两位对弈六博的羽人所在的地方，其实就是天界。
说到了这里，大家应该也都明白了：两汉时期所谓的羽人，正是从上古神话进入仙话时期之后，最被人常谈不衰的题材之一——仙人。也就是说，早在汉代的人们心目中，仙人就是“肩背出翼、两腿生羽、大耳出颠”的奇怪形象。
在汉诗《长歌行》中说：
“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zhuàng]。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更黑，延年寿命长。”
四川彭州九尺乡的东汉画像砖
这首诗中的内容出现在四川彭州九尺乡的一块东汉画像砖上，画像中一个人骑着鹿飘然若离，一个纤弱的羽人紧随其后，她一只手里托着药盘，似乎在向前者递送神药。那个羽人双肩生有羽翼，两只耳朵高高竖起，腰间和腿上也生有羽毛。羽人作为天界西王母的侍从，还担负着发放“不死药”的重要职责。
东汉鎏金铜羽人
洛阳机车厂工人们挖出来的那个羽人，手中抱着的那个雕刻精美的东西，应该就是盛放“不死药”的药匣。除了给西王母跑外卖送“不死药”之外，羽人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身份，天界的接引人。
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T型帛画，在大脸怪的系列中已经多次提到了，想要了解帛画详细内容的朋友们可以移步到主页观看往期的。
T型帛画从上至下被分为天上、人间和地下三个部分，完整地表达了逝者从离世到升入天界的全过程。
中间的人间部分被两条龙身缠绕的玉璧分为上下两个空间，其中下方的空间表现的是亲人们为逝者举行祭祀的场景，上方的空间表现的是逝者以及陪葬侍从的灵魂接受天界使者的邀请。而在这两个空间的中间，两位相对飞舞在空中的羽人，就是引领逝者灵魂进入天界的接引人。
秦始皇
秦汉时期是道家修仙追求长生不死的高潮期，秦始皇让方士徐福出东海寻访神话中的仙山，汉武帝命张骞西行寻找传说中的昆仑山，两者虽然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但是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了找到传说中拥有不死之药能够接引人升仙的羽人。
汉武帝
在《史记·孝武本纪》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视弗臣也。而佩‘天道’者，且为天子道天神也。”
汉武帝
汉武帝让人身穿羽衣假扮成天上来的使者羽人，夜间站在白茅之上，白茅是先秦时期祭祀时用来召唤天神的法器之一。又让“五利将军”也身穿羽衣，接受羽人所授的“天道将军”的玉印。以为这样，五利将军就成了天帝的使者，专门为武帝沟通天神的羽人。
所谓“五利将军”，指的是汉武帝时的一个方式，名叫栾[luán]大。此人自称常常往来于海中，能够与海中的仙人沟通，在乐成侯丁义的推荐之下，得到了求仙心切的汉武帝的重用。
汉武帝之所以让使者和五利将军扮成羽人形象，其实就是希望通过这种神秘化的仪式，让栾大成为能沟通仙人的中介，达到接引他本人升仙的目的。后来汉武帝发现栾大的方术并不灵验，所谓能够沟通神仙自然也是胡说八道，愤怒的汉武帝将欺君的栾大腰斩，推荐栾大的乐成侯丁义也落了个闹市中被处死的下场。
大脸怪在此友情提醒，神话传说是传统文化的优秀内容，但请不要相信封建迷信。
栾大的故事告诉我们，两汉时期佛教刚刚进入中国，佛教神话的影响力几乎没有，那个时候的神话观主要就是围绕修仙和长生，人们相信能够长生永寿的天界、天神、接引羽人的存在，就连雄武的一国之君汉武帝尚且如此，就不必说普通的芸芸众生了。那么问题就来了，羽人是在秦汉时期才突然产生的吗，他们又为什么长着一张“外星人”的脸呢？
东汉鎏金铜羽人
远古羽人
03
在屈原的《楚辞·远游》中有这样一句：“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说明早在屈原所在的战国时期，楚国就已经流传着羽人神话了。
天星观2号楚墓羽人驭凤鸟雕像
2000年在湖北荆州天星观2号楚墓，出土了一件羽人驭凤鸟雕像。
这是一件战国时期的木质雕像，通高65.5厘米、其中羽人高33.6厘米。雕像由羽人、凤鸟、蟾蜍三部分组成，羽人的上半身外露，体型很圆润，身体上隐约可见类似羽翼的雕刻，在羽人的后背下方还拖着一条明显的鸟尾，腿上也有羽毛状的雕刻。
天星观2号楚墓羽人驭凤鸟雕像
与汉朝的羽人不同的是，这件木雕的嘴巴部分被明显地塑造成了鸟喙的形状。羽人踩在一只凤鸟的头顶，凤鸟下方还有一只巨大的蟾蜍，这件羽人驭凤鸟雕像究竟表达了什么涵义，现在仍然是个未解之谜。值得注意的是这件羽人双手前伸，似乎在捧着一件东西，虽然物品已经遗失，但我们推测极有可能也是“不死之药”，因为羽人下方的凤鸟与蟾蜍组合，恰恰就是西王母长生不死神话的重要特征。
汉代西王母画像石中的蟾蜍和青鸟
战国并不是最早出现羽人神话的时期，1989年在江西新干县发现了一座商代大墓，被称为新干大洋洲墓葬。
墓中出土了一件羽人的玉饰，被称为活环屈蹲侧身玉羽人。这个羽人，人面人身，但是却有着明显的鸟喙和鸟冠，双目为典型的“臣”字目，腰部生有羽翼。羽人出土于墓主人头顶的位置，刚出土时表面涂有朱砂，朱砂从仰韶时期一直到战国都是重要的丧葬用品，它能够体现墓主人的身份等级，当时人们还认为它有辟邪的作用。
大脸怪推测，这件玉质羽人很有可能也表达了接引逝者升天的涵义，这是羽人神话在商代就已经出现的实物证据。
早期的羽人形象在古籍中能够找到明确的线索，山海经《海外南经》中说：“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其为人长颊。”
羽民国在比翼鸟国的西南方，那里的人长着长头长脸，身上长着翅膀和羽毛。郭璞说羽民是卵生并且可以飞，但是却飞不远。他还引用了《启筮》中的记录说：‘羽民之状，鸟喙赤目而白首”，羽民都长着鸟嘴，这与商朝、战国时期的羽人实物相符合。
羽人起源于上古先人对鸟的崇拜，我们在山海经里会看到很多有着鸟类特征的神，最典型的代表就是东方太皞的辅佐神—春神句芒。
并且在三星堆里，我们也发现了人首鸟身的句芒形象。又比如说著名的良渚遗址，曾发现一面神兽族徽，上面的神像头戴羽冠，身穿鸟衣。可以说早期的羽人，具有神的属性。
汉代画像石中的羽人
但是到了秦汉时期，随着道家文化的兴起，道家仙话开始盛行，羽人由神变成了仙。秦汉时期的羽人保留了部分早期羽人的特征，比如长着长头长脸，身上长着翅膀和羽毛，但是鸟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眼眶和高高竖起的耳朵。这是因为羽人形象在演变过程中，融入了很多当时人们对仙人样貌的描写。
比如西汉的《淮南子·道应训》中说仙人若士“深目而玄鬓，泪注而鸢肩，丰上而杀下”。
葛洪的《抱朴子内篇·论仙》中也说仙人“邛疏qióng shū之双耳，出乎头巅”。邛疏是民间传说中一位有名的仙人，据说他耳朵奇大超过了头顶。
汉诗《长歌行》中也说仙人“发短耳何长”。这些描述都和洛阳机车厂以及南玉丰村汉城遗址发现的汉代羽人完全吻合。
南玉丰村汉城遗址羽人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都明白了，汉代那个样子奇奇怪怪的羽人，不过是把早期羽人和汉代仙人的特点杂糅之后的产物，所以样貌古怪，被后人误认为是“外星人”也就不难理解了。
的最后，来说一个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和“羽人”有关的故事。
根据《汉书》的记载，王莽在征伐匈奴时，曾经招募过各种各样的奇人，一些隐藏在民间的所谓"异能者"也纷纷浮出水面，其中就有一个号称会飞的“羽人”。《汉书》中说他："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匈奴。”
王莽知道后信以为真，就按照那个人的办法亲自来测试。他命令人把大型鸟类身上带有空心硬管的羽毛收集起来，制作成一对翅膀，然后从头到脚浑身上下粘满羽毛，把自己变成一个活脱脱的“羽人”。
可惜不要说一日千里，结果连一里都不到，只飞了几百步就从天上落了下来。且不谈这次“试飞”成功与否，王莽最后能活下来就已经算得上福大命大了。
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堕——《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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