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军网
6月下旬的一天,给养车的一声鸣笛,打破了天山北麓一片戈壁滩的宁静。新疆军区某边防团梧桐沟边防连三级军士长王守绿和战友们迫不及待地把给养车上的几个快递箱抱下来。
这是王守绿的父亲王守国和其他几位老兵寄来的种子。几个月后,这些种子会在连队官兵的精心呵护下,在大棚里结出新鲜的蔬果,端上连队的饭桌。
46年前,梧桐沟边防连(原兰州军区三岔口边防站)驻地还是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王守国等老一代官兵背回一包包细土,种下一棵棵胡杨树,围出一块“汗水地”,为连队添了一抹绿色,带来一片生机。
1993年,王守国退役返乡。10年后,他的儿子王守绿入伍来到父亲老单位,继续守护那片绿。
如今,在王守绿和一茬茬官兵的接力守护下,梧桐沟边防连营区已成为戈壁滩上的一片绿洲—种植着89棵大大小小的胡杨树和1棵榆树,还有两个占地4亩多的蔬菜大棚。
今天,我们走进梧桐沟边防连,一起聆听几代官兵播绿守绿、乐守边关的故事。
守国·守绿·守着根
■新疆军区某边防团梧桐沟边防连三级军士长 王守绿口述
1个月前,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邮寄了青椒种子,让注意查收。从河南到新疆,历经近3000公里“跋涉”,种子终于送到我的手中。
拆开快递,把青椒种子种到我的那块“汗水地”后,我和父亲通话。
“爸,收到种子了,都种到地里了,你看!”
“‘汗水地’里的土真壮!我再看看其他的菜长得怎么样?”
每一次通话,父亲总舍不得挂断,要把“汗水地”里每棵蔬果的生长情况都问一遍。
这块“汗水地”里,有父亲的青春,有父亲的梦想,有他几十年挥之不去的牵挂。
耳熟的“汗水地”
我10岁那年,当兵16年的父亲退役,回到镇里成为一名司机。后来,每年6月他都会给老单位打一次长途电话。他说,想问候一下老单位、老战友,还有那几棵树。
2003年12月,高中毕业的我参军入伍。下连后,我们坐着巡逻车,一路颠簸来到新疆军区某边防团梧桐沟边防连。几位班长搓着手、哈着气,站在大风中迎接我们,给每人送上一碗鸡蛋面,我赶紧接过来。眼前的班长很瘦,军大衣穿在身上有些“咣当”。他的睫毛很长,有冰晶挂在上面。
班长带我们参观营区,路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但走在上面感觉踩着一层硬壳,时不时能看见裸露的石块。
营区门口,6棵胳膊粗的胡杨树,随风摆动。
“树上为啥挂着名字?”我问班长。
班长说,这几棵树是连队的宝贝,是几代老兵从20多公里外的山窝窝用挎包背来土才种活的,“表现好才有资格照顾这些树,这是咱们连的传统。”
走出营门,我们看到两块用木板围起来的不足6平方米的细土地,一块木板上写着“汗水地”几个字,看不出种着什么东西,只有翻土的痕迹。
班长给我们讲“汗水地”的来历,我听着有些耳熟,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几天后,我给家里打电话:“爸,这里条件太苦了,没有长明电,水也不够用,他们说1个月才能擦一次澡。”
父亲问我分到哪里,我说在天山北面的一个山沟沟里,四周全是黑色的山,只有几棵树。
“连长叫啥?指导员叫啥?”父亲接着问。直到我说“带我的班长叫张东方”时,电话那头的父亲,突然不说话了。
“张东方还在啊,他是我带的兵。”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说。
我难以相信,将营区的模样又仔细描述了一遍。父亲更激动了,说就是他的老单位:“站里的胡杨树怎么样了?‘汗水地’可长出了蔬菜?”
“那些树长出来不容易,一定替我守好了。”挂断电话前,父亲一遍遍嘱咐我。父亲言语间难得的“强硬”,让我无法拒绝。
后来我才知道,连队以前叫三岔口边防站,之后改名梧桐沟边防连。
戈壁滩长出新鲜菜
训练之余,每天一早一晚,我们都去给“汗水地”各浇一次水,给农作物松松土。早晨,还要给胡杨树浇水,用喷雾器把叶片喷湿。
即便如此,“绿色”还是长得很慢。一次巡逻途中,我发现了很多动物粪便,想着如果捡来施肥,也许能改善土质。
那个周末,我和同年兵周于用一下午捡了一板车粪便,却在返回途中不小心翻了车,仅剩下一点儿。不过,“汗水地”里的农作物经过“滋养”还是长得茂盛了。连队之后建起了化粪池,不少战友也加入拾粪队伍。
2004年5月,干旱少雨的戈壁滩居然下起大雨,班长急忙带我们跑向“汗水地”。我们用木板拼命拦,还是有不少细土带着幼苗被冲走了。
雨停了,看着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汗水地”,我们十分沮丧。大家一致决定,用塑料布加上几根木棍,给“汗水地”搭一个简易大棚。
2005年7月,“汗水地”长出一棵西瓜苗,接着结出一个拳头大的西瓜。随着农作物长势越来越好,我们试着扩大“汗水地”,每逢周末就带着挎包去运土。太阳很毒,穿着鞋都能感受到脚底下石头的炙烤,滴落的汗水将贴着挎包的那层土变成了泥。我愈发理解了“汗水地”名称的由来。
其间,我经常给父亲写信,写连队的变化,附带寄照片给他。父亲常寄来包裹,有时是他刚了解的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植物的种子,有时是一节树根,有时是笔或者笔记本……父亲希望我在连队能多学知识、多学本领,扎下根来。在他的鼓励下,我拿起自考大专的书籍,耕耘知识的“汗水地”。
2012年,连队的“汗水地”面积已扩大至近两亩。在上级支持下连队建起两个大棚,规划了七八种蔬果的种植,这块种番茄、那块种黄瓜……胡杨树也长高了不少,还有了很多小树的陪伴。
种下的绿,扎下的根
2013年,我有了女儿,我给她取名“玫瑰”。我们这里有一种“沙漠玫瑰石”,又称“戈壁石”或“风雕石”,结晶形如簇状玫瑰,美丽又不凋谢。
女儿出生,父母又日渐年迈,我有了退役的想法。一次休假,我将心中所想告诉父亲。他良久不语,只是自顾自侍弄着院子里的黄瓜苗。
那一刻,我明白了父亲的想法。回到连队,我走进大棚,静静地看着那块地。后来,我又在这里守了10年,成为连队兵龄最长的人。每逢新兵下连、老兵退役,我都会带着大家一起去背土,讲一讲“汗水地”的故事。
慢慢地,退役后往连队寄种子的老兵越来越多。去年,我收到退役士兵刘天赐寄来的丝瓜种子。
刘天赐是一名大学生士兵,家庭条件很好。年刚分到连队时,因为不适应气候环境,手上经常裂口子。我就常带着他在大棚里待着。大棚里空气湿润,有助于缓解干裂。当裂口渐渐愈合,刘天赐开始跟着我为“汗水地”施肥。年,刘天赐退役,临别时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刘乐乐也是我带过的兵,去年如愿考上军校。临走前,我在营区门口的一棵树上挂上他的名字。他对我说:“班长,这棵树给我留着,我还会回来。”
5月1日,我带着新下连的战友前往25公里外的一处山窝窝背土。这是我第21次带新兵背土,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服役20年的我,今年年底面临退役了。
虽然我即将离开连队,但我想连队的“汗水地”会越变越大,胡杨树会越长越高,扎下根的战士也会越来越多。
长在心底的那抹绿
■原兰州军区三岔口边防站退役老兵 王守国
退役后的每年6月,我都会给老单位打个电话。因为那里的春天来得很晚,6月才到播种的季节。
我惦记着老单位里的那片“绿”,那是当兵时我和战友用一点一点背回来的土才种下的“绿”。
刚到三岔口边防站时,班长说这里种树难活、种草不长,但还是要扎下根来。我说:“我是农民的儿子,什么苦都能受。”我跟着班长,带上锄头进山凿石头,建营房,铺路。时间长了,我琢磨着能不能在营区种点东西。
一次体能训练,我在一处山窝窝的背阴处乘凉,看到那里土质很细,应该能种些东西,就脱了汗衫裹了些土带回去。我把土装在一个杯子里,又将一颗生花生放进去,天天照看它。来年春天,杯子里居然长出一株嫩芽。虽然没几天嫩芽枯萎了,我心底的“绿色”却长出来了。
我开始不停地用挎包背土,身边不少战友也加入进来,一块3平方米大小、用我们的汗水浇灌而成的“汗水地”越来越成型。尽管“汗水地”里种子成活率很低,但大家只要休假或外出学习,都会带种子回来。我们还用木板将“汗水地”里的新芽围起来,拜托给养车带些化肥,再带些胡杨树的树苗。挖坑、填细土、浇水、栽苗,尽管我们小心翼翼,树苗种下去几天后还是会枯死。
好在还有“幸存者”。6年后,连队有了12棵两米多高的胡杨树。
1983年,儿子出生,我给他取名“守绿”。真没想到,我退役10年后,守绿去我的老单位当兵。每次听守绿说,胡杨树长高了、“汗水地”里的蔬菜又收获了,我都很高兴。
守绿有时会随信附上几张照片,我把它们一张张排序夹在相册里,闲下来就拿出来看一看。等守绿退役回来,我们俩会一起去挑种子,给老单位寄包裹。
品咂汗水里的甜
■新疆军区某边防团梧桐沟边防连一级上士 李宏进
年,入伍第8年的我,从其他连队调到梧桐沟边防连,负责水电维修工作。此前,我就听说这个连队有块“汗水地”。
2015年上级了一次培训,王守绿班长睡在我的下铺。一个房间里,只有他来自边防连队,我们就常缠着不太爱讲话的他,多讲讲边防的故事。当时他口中的“汗水地”,我们只当作故事听。谁会傻傻地运土种树种菜?我们不太相信。周末休息外出,大家都抓紧时间理发、购物,只有王守绿去逛花鸟市场、菜市场,最后买了一堆种子和花花草草带回去。
来到梧桐沟边防连后,我迫不及待地让王守绿带我去看看“汗水地”。一进大棚,鲜红的番茄、紫色的茄子、绿色的辣椒……我大吃一惊,一回头看到他刻着皱纹的脸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后来,我常跟着大家去大棚里浇水,呵护幼苗。一次,我发现把水管放在地垄上浇水,只有少量水流进蔬菜的根,其余大都被地垄里的土吸收。有没有一种方法,既能节约水资源,又能让每一棵蔬菜得到更好灌溉?
我想起在家乡看到过的地膜法。我买来塑料布,选了一块地作为试验田,将塑料布铺在地垄里,然后在每一棵蔬菜根部剪一个小口,水流就会顺着小口流进蔬菜根部。同时,塑料布还解决了地垄蒸发量大的问题。为此,连队专门给我发了一张“节水能手”的奖状。
作为一名水电工,我又给大棚安装了自动卷塑料布装置,每晚8点卷起塑料布,可以让蔬菜通通风,长得更快。我还给大棚里装了LED小夜灯。漆黑夜色里,五颜六色的点点“萤火”让荒凉的戈壁滩有了不一样的浪漫。
戈壁滩上的生活很艰苦,但我在“汗水地”里,品咂出属于边防军人的甜。
为连队再添绿意
■新疆军区某边防团梧桐沟边防连下士 黄朝阳
年3月,新兵下连,我们坐在巡逻车上,摇摇晃晃。我想拉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戈壁滩,班长说还是先别看了,怕我会失落。他信心满满:“咱们连队可不是这样。”
到了连队,虽然仍身处戈壁滩,但看到营区内外枝繁叶茂,看到“汗水地”里蔬菜五颜六色,我安心了许多。树在这里都能长得那么高那么壮,人肯定也行。
1个月后,班长通知我们4名新兵集合,准备“分地”。满心激动的我们跟着班长走进“汗水地”大棚,只见他用绳子将一块地分成了4份,每份大概6平方米。
我最喜欢吃妈妈做的炸茄盒,于是在挂着自己名字的那块“汗水地”种下茄子。请教班长种植方法后,每天我都会来浇浇水、松松土,甚至只是盯着看一会儿,都会觉得破土而出的茄子苗在长大。
眼看着茄子幼苗长到5厘米高,听班长说多施肥能长得更大,我就在网上买了一袋肥料倒进地里,没想到不久后茄子苗全部枯死了。班长说是因为施了太多肥。后来,他把自己种的茄子苗分给我一半。我格外小心地照顾,终于盼来一个个紫色的果实。
两年后次休假回家,我特意到奶奶家学习种菜,还向朋友请教营养水养植方法。如今,连队里的不少绿色盆栽都采用这种养植方法。
营养水养植需要一定的成本,植物存活时间不长,无法做到大面积种植。不过我认为,方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用心肯下功夫,一定能找到更科学的方法,让连队的绿色更多更美。
(文字整理:王梦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