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映:介绍最近读的几本书(陈嘉映哪本书值得看)

加拿大西蒙菲莎大学助理教授贾森·斯特恩斯和他的《刚果战争》。 (资料图/图)

贾森·斯特恩斯,《刚果战争》,郭丹杰、吕赛赛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5

内容重要,写得很好,极力推荐。单为了了解刚果战争就值得读,我估计多数读友跟我一样,从前对这场惨烈的战争了解很少。我们可以读到现实政治之复杂,读到建立良好政治之艰难,而最跳眼的是人的无穷无尽的苦难,敌对种族、政治派别之间翻来覆去的杀戮,原无仇隙的邻居们互相砍杀,数万人数十天的逃难旅程,与饥渴、羸弱、蚂蟥、毒蛇、痢疾、霍乱作伴。

仇鹿鸣,《长安与河北之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1

曾读过这位作者的《魏晋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有收获,又来读这一本。这一本以墓碑、德政碑等石刻文献为基础阐论中晚唐的政治和文化。所据资料不同,有时会引发新视角,例如本书更多从河朔的视角来看待安史之乱。身为外行,钦佩作者的治史功夫,同时也从作者的史识得益,例如关于“贰臣”观念在唐宋间的演进(77、85、115),例如对权力合法性的恰当表达的重要性殊不亚于对实际权力的操控(175)。

赵长征,《春秋车战》,文汇出版社,2023.6

这本书上编探究、讲述春秋战车、武器、作战制度,简要清晰,却多有发明,很值得一读。

下编占了书的大半,大致依时间顺序缕叙春秋一系列著名战役,差不多就是用白话来重述《左传》里的记载,惟从前读《左传》里的阵战,有些细节读得稀里糊涂,例如宣公十二年,“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那一段,作者借助前面关于车战的基础知识,讲出来就比较清楚有趣(219)。

C.S.路易斯,《人之废》,邓军海译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3;《返璞归真——纯粹的基督教》,汪咏梅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12

小读友荐赠这两本书。《人之废》批判近代主观性,《返璞归真》对基督教的一些核心教义做现代思考。作者诚实思索,娓娓道来,通俗,但无俗气。颇多可圈可点之处。如,人类要征服自然,最后要征服的一片领地是人性本性,此即书名所称the abolition of man。(71,78)有些想法阐述得很好,举一例,关于“冷静的兴趣”:男孩子对飞行的向往、初见一片景色的激动、一见钟情的心悸,这些勃发的,及至飞行训练、定居于这片景色、进入婚姻,难免都会消失,但它们有可能转化成为更内在更持久的爱。竭力保持最初的,不仅徒劳,而且糟糕,而顺从这种转化则可能迎来新境界或获取某种成就。“与永无止境并徒劳地寻求幼年初次戏水时的感觉相比,学习游泳要有趣得多。”(《返璞归真》,129、130)回想思想发展的经历,也是如此。

卡洛·罗韦利,《量子物理如何改变世界》,王子昂译,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23.4

这本书介绍了作者对量子力学的一种阐释,关系性阐释,正如薛定谔所称:“最好认为粒子不是持恒不变的存在,而是转瞬即逝的事件”(79)。不过,这本书所做的远远不止于为量子力学提供一种新的阐释,而是挖掘量子理论包含的思想,并尝试依循这些思想来营建整个世界的本体论,其核心理念是:并没有连续存在的物体,所谓物体只是它与其他物体互动的总和,而这些互动事件是离散的:“世界不是连续性的,而是粒子性的”(101),“世界本身并不天然地分出一个个单独存在的实体。是我们为了自己的方便将它们分成各种物体”(129)。不确定性原理也不仅适用于量子世界,“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对一切物理实体都适用。”(98)

关系本体论并不是那么新颖,本书就提到赫拉克利特、龙树等等,我们还可以添加一个长长的名单,例如怀特海。如果一定要选本体论,我个人偏爱关系性本体论,不过我深知把这类本体论说圆并不容易。关系,谁和谁的关系?物体好像不尽是我们“为了自己的方便”造出来的。“为了方便”的意思是,如果不怕麻烦,我们原可以避开这样做,然而,我们能够避开“物体”来思考和言说吗?说到关系,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在于作者着意混同起作用这种因果关系和显现这种形式性、规范性的关系。正如罗韦利自己提到,玫瑰对我们显现为红色,或说,以显现为红色来起作用,但它对别的物体却没有这样一层“作用”。简单说,一个物体只对那些有感知的生物才能显现。混同这两类关系便于罗韦利把话说圆,但在我看,无助于建立一个实质上融贯的本体论。

迈克尔·斯特雷文斯,《知识机器》,任烨译,中信出版社,2022.7

这本书的核心观念是所谓“解释铁律”——即一切科学假说和理论的争议最后都借助实证的证据做出终极判定。说起来,这不算什么新观念,但作者更为系统地阐述了这一铁律的内涵。这一铁律一方面是社会的,即,它是科学共同体提出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客观的,因为这一铁律要求实证。感觉科学过于铁面无私的论者常常希望科学更多一点儿人文精神就更好了,但作者指出,基于科学的解释铁律,只有抽掉心智中的空气如哲学等等才能造就科学这台知识机器,因此不可能指望放进空气来让科学更加繁荣或更加“人文”(260-1页)。这我完全同意。但当然,我们还是可以希望这台大机器运行在更富人文精神的环境之中。

书中提出了一些颇具启发的想法,但我不尽同意推荐者刘闯把这本书视为《科学革命的结构》之后的又一最重要的科哲成就。一则,《科学革命的结构》固然非常重要,但我不认为它有这么独特的地位。二则,《知识机器》的重要性恐怕还不能比肩《科学革命的结构》。

陈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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