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我次去埃及,因为担心治安,报了旅行团,而旺季房间有限,我必须和团里一位陌生的女游客拼房,由于太想去,我答应了。
机场集合时,次见到我的室友。
她比我年长,穿着随意而闲适,妆容淡雅,话很少,和气地向我打招呼。我们把登机牌放在一起,落座后,不约而同各自拿出一本书:她带的是德国传记作家埃米尔·路德维希的《埃及艳后》,我带的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尼罗河上的惨案》,我们俩都很惊喜,准备看完后和对方交换。
经历转机到达开罗的酒店,已是十几个小时后。旅友们疲惫不堪地拿到房卡,迫不及待回房间休息,可是打开门,我们俩愣住了:客房里堆满各种家具,显然久未使用。
长途奔波后遇到意外,我心里无名火起,立刻找导游交涉,导游在前台协调很久没有结果,于是先把他的房间让给我们。他房里是单人床,意味着我们两个陌生的女人要在陌生的同床共枕,盖一床被子。我有点接受障碍,看看室友,她虽然满脸疲惫,却微笑着说:“小姑娘,我睡觉很老实,没有乱翻身打呼噜的习惯,能委屈你和我挤一张床睡一晚吗?”
我也笑了:“荣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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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她让我先洗漱,自己整理行李,当我走出浴室,吃了一惊。
房间里弥漫着薰衣草的气息。她的行李只占用了一个角落,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处处为我留足空间,床上放着她的丝质睡袍、枕垫和眼罩。
然后,她轻手轻脚去洗漱,生怕惊动准备入睡的我。
那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实,我们俩都努力给对方留空间和被子,也让自己保持心理安全距离。
坦率地说,这次旅行并不顺利。当时的埃及经济落后,治安也混乱,我们穿越沙漠到西奈半岛度假,由政府一路护送游客大巴车队。酒店条件时好时坏,客车也常出状况,餐饮完全不习惯,旅行团里的人经常抱怨。
每当这时,我的室友就帮导游打圆场:“他已经尽力啦,大家出来是看风景和寻高兴的,旅行本来就是一件有弹性的事情,身体吃点苦,眼睛没吃亏就好。”
奇怪的是,她并不凶悍,却自带气场,每次打圆场都很有效。
室友的睡衣和日用品都很精致,外衣讲究却找不到一个明显的商标。她一点也不娇气,同吃同住12天,她总照顾我,在女王神殿给我拍照,在金字塔下帮我背包,出门还会多带一瓶水给我们做储备。
我也知趣地反馈,分享有意思的埃及历史,著名法老的绯闻、正史和宫斗逸闻,一路上我们都乐呵呵的,即便吃坏了肚子也没有影响心情。
等到和她逐渐熟起来,我才知道,她和丈夫一起创立公司,规模不小,但是后来,丈夫和秘书结了婚。她带着孩子自己过,每年除了亲子旅行,也单独给自己留个假期。
她说得很轻松,但我不敢猜想她经历这些事情时的心境。她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女人得有弹性,掉在地上才摔不烂。就像这次旅行,好的坏的都接受,突发的意外的都时刻准备应付,才能看到你想看的景色啊,世界本来就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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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很多别人口中的“女强人”,可我丝毫不觉得她们“强”,我甚至感到她们的心绷得太紧了,完全没有弹性,对自己和别人都很苛刻,所以,反映在脸上也是硬邦邦的表情。
而真正“强”的女人,她不抗拒必须承受的事情,比如:暂时或者长期的误解、无法改变的衰老、逃不掉的忙碌、阶段性甚至永久性的贫穷;或者永远不能出人头地的老公,一辈子都考不上名牌大学且注定平凡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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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心平气和地接纳生活和想象的不同、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努力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把自己拾掇得好一点。
内心没有崩坏,脸上才能轻松。
就像我在埃及遇到的室友。
我至今记得她在女王神殿下仰望着蓝天与巨石,说:“人与命运死磕是以卵击石,现实像块冰冷的石头,我们则像不自量力的蛋,死命撞上去,石头好好的,蛋碎了一地。可是,假如是枚煮熟的鸡蛋,最多撞出几道裂痕,从此明白此路不通,但不会有玉石俱焚的惨烈。”
那次分开时,我送了她《尼罗河上的惨案》,她把《埃及艳后》留给了我。
作者:李筱懿。来源:选自《读者》杂志2023年第10期。浮躁的日子里,《读者》送你片刻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