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介绍一剂张仲景治“虚烦”的小方——栀子豉汤。
说它“小”,是因为这首方剂仅由两味药物组成,而说它“经”则是因为此方师出名门,由张仲景所创,收录于《伤寒杂病论》之中,书中所载该方的条文就有6条之多,涉及到太阳病、阳明病、以及《金匮要略》之中,辨治部位广,涉及病证多,可谓经典。
下面,我们由简入繁地来看看这首经方是如何帮助我们稳定情绪,舒缓烦闷,助力睡觉的?
栀子豉汤
说起栀子,相信很多人脑海中都会浮想起那首“栀子花开”的旋律,以及栀子花清幽的香气和它纯白的花朵。其实,中医栀子与花香栀子同出一物,它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百合花与中医百合一样,我们不仅可以赏其花,闻其香,还可以收集它们的果实(根茎)以作药用。
栀子花叶片肥厚,洁白如玉,也成就了很多地方菜色,湖南作家谢宗玉就曾言:“食花过后,人人满口余香,内外通透”,这是作家从感性的角度表达自己对栀子花的喜爱。若把这段描述换成医学的语言,那就是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所言,栀子花“悦颜色”。
而中药栀子正是取自该植物的“干燥成熟果实”,相当于加强版的栀子花,不仅能够内外通透,更能够泻火除烦。栀子味苦性寒,归心、肺、三焦经,具有泻火除烦、清热利湿、凉血解毒之效,适用于热病心烦、湿热黄疸、目赤肿痛等问题。
而方子的另一味中药“香豉”,也是我们很常见的植物。日本的健康食品“纳豆”,我们的早点“豆浆”,都与它有着“一源三歧”的关系。香豉,又称淡豆豉,是大豆(黄豆或黑豆)的成熟种子的发酵加工品,早在长沙马王堆汉墓的陪葬品中就能够见到它的身影,可见古人对于谷物养生的深刻认知。淡豆豉,味辛苦,性凉,归肺、胃经,具有“解表”和“除烦”两大优势。
在“外感表证方面”,它辛散轻浮,能够疏散表邪,而且发汗之力颇为柔和平稳,所以,无论“风寒表证”还是“风热表证”都可以配伍使用,比如我们熟悉的受凉感冒时的“葱豉汤”,发热头痛时的“银翘散”中都有淡豆豉的身影。
除了解表之外,淡豆豉的辛散苦泄之味再配上一点点凉,还激发出了另一种能力“除烦”。比如外感热病之后或疾病日久化热内蕴胸中,出现的心中懊恼,胸中烦热,睡眠不安等情况,都可以从淡豆豉中找找思路。
而这样两味常见中药,经过1:1的配伍后,淡豆豉、栀子一辛一苦,一开一降,共成辛开苦降之方,也就是医圣笔下的“栀子豉汤”,此方药味简单,煎煮时稍有注意,栀子是种子入药,有硬硬的外壳,需要先将其掰开,然后取2000ml的水,先煎栀子待水剩一半后,再放入香豉,煮到约700~800ml的水量时(约一个半矿泉水瓶的容量),停火,去滓取汤,药液分两次温服,即可。
医圣说,这样的栀子豉汤可治:
《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
第76条:“发汗吐下后,虚烦不得眠,若剧者,必反复颠倒,心中懊侬,栀子豉汤主之。”
第77条:“发汗,若下之,而烦热,胸中窒者,栀子豉汤主之。”
第78条:“伤寒五六日,大下之后,身热不去,心中结痛者,未欲解也,栀子豉汤主之。”
《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
第221条:“阳明病,脉浮身重,咽燥口苦,腹满而喘,发热汗出,不恶寒反恶热,身重……若下之,则胃中空虚,客气动膈,心中懊侬,舌上苔者,栀子豉汤主之。”
第228条:“阳明病,下之,其外有热,手足温,不结胸,心中懊侬,饥不能食,但头汗出者,栀子豉汤主之。”
《金匮要略·呕吐哕下利病脉治第十七》言:“下利后更烦,按之心下濡者,为虚烦也,栀子豉汤主之。”
1、心烦,睡不着
被称“失眠”的情况有很多,比如入睡困难,睡后易醒,睡眠时长不足,睡眠深度不够,睡中多梦易惊,睡后不能缓解疲劳等等不同的情况,而栀子豉汤针对的不寐仅为“虚烦不得眠”这一种情况。
我相信这种“心烦”的感觉大家都体会过,就是那种看什么都不顺眼,一说话就会搂不住火,只想找个地方静静,而真的闲下来时,又会觉得焦虑、不开心,尤其是到了晚上,总是胡思乱想,不能沉静下来好好入睡,心烦口干,喝些水,又尿频,反反复复的折腾,一宿也没睡几个小时,这就是“虚烦不得眠”。
这种情况多发生于外感病症之后,为胸中虚火未清的表现,此类人群多无实证,平躺在床上,自己按压腹部时,一般是柔软而无疼痛感觉的,而以夜晚心乱如麻,烦闷难安为主,此类失眠就适合于栀子豉汤清心安眠。
2、懊恼,心不安
能舒缓情绪的中药方剂有很多,它们各具特色,比如大家比较熟悉的“逍遥丸”,此方适合于“肝郁 脾虚”之人,典型表现就在于胁肋胀痛,经期痛甚,可兼见口苦、食欲差等表现;还有做代茶饮比较多的“甘麦大枣汤”,此时也善于舒缓情绪,它适合于心气不足之人,心气实则喜,心气虚则悲,甘麦大枣汤就适合于那种情难自控,容易哭的心气虚之人;中成药“越鞠丸”也属于理气剂,此方适合于“闷、胀、痛”之人,就是那种气的胸闷,气的胃胀,气得反酸打嗝肚子痛的情况。
而今天这首栀子豉汤也善于舒缓情绪,它则适合于“郁而不乐,胸中懊恼”的情况。
大家常说核桃养脑,腰果养腰,是中医的取类比象。那么,清代名医唐容川说栀子养心,也是如此:“栀子花白子赤,得金水之气而归心,有似肺金制节心火之象,其实有膈膜之形,故专主膈上包络心间之治法也。”豆豉味苦寒,豆形象肾,色黑又入肾,可引肾之水液上升,两药相合主功“虚热烦躁满闷”之症。
叶天士将其总结为栀子豉汤能“解其陈腐之郁热,宣其陈腐之郁结”,正似如此。
3、其它
现如今诸多的外感病症多被抗生素、抗病毒药物所包揽,留给伤寒经方的空间不多,但有一个案例我印象很深。那是经方大师郝万山还在抄方的时候的一段自述经历。
北京的东直门医院里,郝万山给宋孝志老师抄方。这时,来了一位哮喘患者,他自述每年五一左右就开始喘,症状要持续到国庆节前后才能缓解,冬天也不再发作,中药,西医都用过,也治了两三年了,就是不断根。病情的起因也在五一期间,集体春游,那时间的春游都是自己背着干粮步行出门,后来才有骑自行车出门,根本没有汽车,走得又热又累就开始喝凉水(话说这种情况我儿时郊游的时候也干过,真的不行),啃饼子,郊游结束后他就落下这个病根了。
宋老看了舌苔脉象后,就只给开了栀子、淡豆豉。就没有其它交代了。
别说患者半信半疑,其实就连跟师抄方的郝万山老师自己后来讲述这段经历时,都说“心中有疑惑”。毕竟,栀子豉汤是治“虚热”证的,也不治喘呀。而后时隔一年多,郝万山老师又遇到了那位患者,再次详聊之后,才知道,乡下的这位患者自行服用两个多月后,喘证真的好了,次年也没有再犯。
所以,大家想明白为什么“栀子豉汤能治喘证了吗?”
其实,栀子豉汤并非治喘、治汗、治口苦、治失眠,此方的靶点只有一个“郁热羁留胸隔”,而这个热影响到心脏就会热扰心神,魂不守舍,心烦难安,甚至坐卧不宁,睡眠不安,而这个患者经过大热的徒步之后,汗液应该外散之时,他猛然喝了大量的凉水,把应该外热的热气羁留在胸隔之处,表现出了非“烦”而“喘”的症状,但病机相同,所以,选择栀子豉汤入胸隔散郁清热,病症自然也就去除了。
也正因如此,栀子豉汤在《伤寒杂病论》中才会多次出现,如辨治上焦的头汗出、咽干口苦、心中结痛、烦躁、虚烦不得眠、心中懊恼;辨治中焦的按之心下濡、饥不能食、腹满; 还可辨治手足温;或身热、汗出、不恶寒反恶热、身重、脉浮而紧等症。而只有抓住了“郁热羁留胸隔”这一要点,便找了揭开那团乱麻的“线头”,问题也会迎刃而解,这或许就是经方的玄妙之处,也是经方的魅力所在吧。
好了,这就是今日的栀子豉汤,也希望它会成为您手中熄灭火苗的水,滋养心血的肥,当我们扫清了内心的郁火,才能够拾起包容生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