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乡下的房屋多是土墙泥壁,盖着鸳瓦,屋檐做得比较宽阔。虽是泥墙土屋,却也稳固如磐,风雨不动安如山。我家的屋檐下,最具风情之处,便是南墙。
春日亭午,晴光掠过瘦竹照在南山墙上,竹影萧疏,浅痕如绘。墙面裂纹纵横如织,恍若图画。泥壁上,潜孔幽洞,星罗棋布,是众多小生灵的栖身之所。它们冬眠已久,沈眠美梦,一任外边风霜雪雨肆虐,静待唤醒。
阳光如泼,褐色的墙壁渐渐煦暖起来。那些小生灵亦蠢蠢欲动,每个孔洞里都传出美妙的呼吸。我们一手握着玻璃瓶,一手拈着尖细的竹签,把藏匿在孔洞里的野蜂挠出来,拨进玻璃瓶里,做成有趣的玩意儿。有经验的孩子,譬如二拐,先耳朵贴在孔洞上聆听,敛声屏气,感觉耳鼓訇然作响,然后小心翼翼用竹签掏,果然掏出一只蜂。野蜂圆圆滚滚,半梦半醒,稀里糊涂滚跌进玻璃瓶里,清醒后不停地扇动翅膀。我们用薄纸覆住瓶口,靠近耳边,就能听见悦耳的嗡嗡声,宛若天籁,对我们来说,恐怕是春天最动听的音乐了,胜过祖母柔绵的眠歌。
祖母在檐下种下几粒丝瓜籽,过几天就发芽了。不经意间,长长的秧蔓就爬墙上壁。初夏清晨,祖母推开门,弥目碧色莹莹,绿意扑面,翠汪汪染目,一派生机盎然,便满心欢悦,喜不自胜。不久,丝瓜花悄然绽开,盏盏黄朵,风姿艳逸,在晨曦暮霭中扑闪着,摇曳着,扑朔迷离。清风自来,花光自艳,暗香冉冉,顿生一派草木气息,自呈一派田园风光。花艳香逸,映衬得南墙愈发古朴幽寂,仿佛旧时光躲在墙缝内,不肯渗出,凝滞岁月。
夏天多雨,雨水总会飘洒到南墙根上。彼时,祖母望着檐流如注,忧心忡忡,便喊我们给她帮忙。她保护南墙自有高明手段——在南墙东西两端半人高处钉下木楔,贴着墙壁拉上几根绳索系在木楔上,然后把新鲜稻草挂在绳索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平平展展,给南墙穿上草裙,任是狂风暴雨,也可确保无虞。而这件草裙,成了我们捉迷藏时隐身的绝佳之所,也成了麻雀们的安乐窝。它们叽叽喳喳叫过不停,歇在上面觅食少许的残粒。祖母从不驱赶鸟雀,她搬把椅子坐在屋檐下,看着它们蹦来蹦去,跃上跃下,就觉得日子不是那么单调寂寞。
秋获既毕,屋檐下的南墙就成了一幅立色画。祖母会在墙上挂几串红艳艳的辣椒,几串白乎乎的大蒜坨,几棵翠生生的大白菜,几串黄澄澄的玉米棒子,几串圆溜溜的青白萝卜,乡土气派十足。南墙也成了百货摊子,凉鞋、草帽、蒲扇也挂在墙上,一些农具,像镰刀锄头耙子之类,也会插在墙缝中沉睡。祖母对墙上的物件很上心,能准确地记得各个物件的位置。倘若某天少了什么,一定逃不过她的法眼。
屋檐下,一堵泥墙,也是农家的一页史记,能清晰地记下农人的家事春秋。屋檐之下,风情万端,诚哉斯言。
(作者系湖北省襄阳市作协会员)